文化记忆 | 辞书人生——潘再平教授专访(二)

2021-01-19 13:01:59

--辞书人生--

口述人:潘再平

采访整理:田力娜、刘健、金淑琴、蔡笑男

采访时间:2019年5月

采访地点:上海市宝山区潘再平寓所

潘再平,男,1937年6月出生于浙江温州,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退休教授。1955--1957年就读于上海俄文专科学校(上海外国语大学前身)俄语专业,1957年开始留本校转学德语专业,1961年毕业后留校任教。曾担精读课、语法专题、词典学引论、词汇学专题、报刊选读等课程教学和长期从事词典编写工作。1984--1985年、1993--1995年和1998--1999年在德国海德堡大学词典学家E·威刚特教授和杜登系列词典主编G·德罗斯多夫斯基教授的指导下从事词典学研究和词典编写工作。曾任上海外国语大学德语系主任中国德语教学研究会副会长国家教委高校外语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曾受聘担任深圳快易典电子辞典研究中心德语首席顾问。被中国翻译协会授予“资深翻译家”称号。主持出版《德汉词典》、主编出版《新德汉词典》等多部德语工具书。其他作品除在国内外发表的有关词典学的论文外,有德国古典名著《痴儿西木传》、德国近代著名剧本《青春的觉醒》、德国重要作家H·伯尔的小说《莱尼和他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G·格拉斯的小说《鲽鱼》(选译)以及阿登纳、施特劳斯等德国政治家的回忆录(合译)等译作。

-- 访谈实录(中) --

采访者:您在编纂词典的过程中遇到过什么困难或挫折吗?

潘再平:我们这些编者,在70年代初着手编写工作时,都还是辞书工作的门外汉,所遇到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确实是“摸着石头过河”,要多请教老前辈(例如前面提到的访问有关学者),并在不断的挫折中总结经验、纠正错误。例如,前面已经讲到,由于当时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左”的思潮的影响,片面追求“革命思想性”,不顾德汉词典以德语为原语,以汉语为目的语的特点,从《毛主席语录》的德文版中去摘录语录的德文翻译语句,将其用作词典中的词例。虽然实际上被录用的这类词例是极少的,而且也只是编写初期发生的现象,但在认识到这种做法是不当的举措以后,还是需要花不少时间,从已编的词条中,把这些翻译的词例一一寻找出来删除掉,造成了不必要的返工现象。编写工作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左”的政治学习和“运动”的干扰是常有的事。工作要让位于政治学习和“革命行动”,工作只能断断续续。许多同志只能通过加班来弥补。白天学习,晚上工作。在编纂工作的几年里,我自己经常工作到夜里12点甚至更晚,几乎没有节假日,唯有这样才能把时间补回来。

在编写工作中所谓的“蓝本”问题上,我们曾有过一段“纠结”的过程。我们曾过度依赖瓦里西(Wahrig)这本词典。当时这部词典刚出版,我们想编词典却没有经验,就将这本词典当作蓝本,其结果无异于是去翻译这本词典。后来我们认为这不是我们的路子。我们所编的词典,是给中国读者使用的。我们要编我们自己的词典,编适合中国读者的,能解决中国读者德语学习难点的,具有中国特色的词典。于是我们又放弃和纠正了原先的一些做法。这又给我们在早期的工作中造成了一些返工现象。

再平同志:

您好!

久未晤,不知词典工作进行如何。学大寨运动展开以来,想必有新规划,我晚年极盼有一本新词典的出版,十分关怀。近年来年老多病,但目前身子大有好转,极愿贡献我晚年的微力。下周一、二,即十一月二十四、五两天没有学习,拟来你校访问您。您是否有空,请以明伩片复我,以便准时奉访。

此致

革命的敬礼!

马荫良

1975.11.21下午

注:马荫良系编纂于解放前的《德华标准大词典》的出版社社长,曾任《申报》总经理。

1979年6月德汉词典编写情况,右立者为编者之一,北京大学W.Zeisberger教授

采访者:原来词典的编纂工作这么不容易。潘老师,您在退休后都有什么个人活动呢?是否还在继续词典的编纂呢?

潘再平:我退休后基本上一直在搞词典或做与词典有关的事。(一)1999年7月退休后,第二本词典即《新德汉词典》(《德汉词典》修订本)刚完稿,但还没有出版,还有大量工作要做。我作为主编,必须常跑出版社,跑印刷厂,许多问题都要去解决。这段时间,即自我1999年7月退休后在《新德汉词典》2000年7月出版前,是我为这部词典做收尾工作的阶段。(二)接下去马上要再编一个修订版,即《新德汉词典》(第三版)。这是迫在眉睫的事,也是早已规划好的工作。德国杜登出版社的词典都是每隔几年修订的。杜登出版社跟我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其时任主编Drosdowski对我很照顾,他允许我们无偿使用他们所编的新正字法整套例释表。我们为什么急于再次修订《新德汉词典》呢?当时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是德语新正字法已经从2006年8月1日起被正式推广使用了,而我们现有词典中使用的还是老正字法,这是非改不可的,也是非做不可的工作。二是在20世纪70和80年代之交,互联网、电信、高科技等领域的新词、新义井喷而出,这也迫使我们再次对词典进行修订。我们第一版是1983年的,第二版是1999年的修订版,第三版是2010年的《新德汉词典》。我们每次都增加了1万多个词条,目前的《新德汉词典》已拥有近12万词条了。如果说,首版的《德汉词典》的规模尚属“准大型”的话,现在的《新德汉词典》已是实实在在的大词典了。(三)从2009年起,我即开始着手编写早先已曾承诺的一部日后可转制成电子词典的,收词约7万的词典,定名为《新德汉实用词典》,经过与合作编写人员历时10年的共同努力,这部词典现已完稿,正陆续交付出版社排版。(四)退休后,除上面所谈的继续从事的词典编写工作外,还有两件事也是与词典有关,且颇为费时的事。一是2000年9月在维也纳召开的为时一周的国际日耳曼学者学术研讨会。之所以要提及这次研讨会,是因为我作为该研讨会“词典学学科组”的三个主持人之一(另两位分别是奥地利维也纳大学的教授和德国海德堡大学的教授),必须在研讨会正式召开之前(约一年),作大量准备工作:从1999年下半年开始,须阅读多国词典学学者寄来的拟作大会报告的论文,并一一对其提出书面意见,以作为遴选的参考。这对于我来说,确是一桩非常艰辛的工作。而在研讨会期间,我作为非德语母语主持人,更是勉为其难,但那段时间对于我也是一次难得的历练,但老实说太累人了。后来又有德国亚琛大学要举办类似的国际词典学研讨会,来信聘请我当外方主持人(他们需要这种“国际性”),被我婉言谢绝了。第二桩仍然与词典有关的事是,2008年我被聘任为“深圳快易典电子辞典研究中心德语首席顾问”,为德汉电子词典“快易典《德语王》”的改进和完善进行了相当长的一段工作。

关于词典编写工作的科研报告会(1976年)

采访者:潘老师,您在编撰词典的过程中有哪些难忘的记忆?发生过哪些让您特别印象深刻的事情?比如条件艰不艰苦?

潘再平:当时我们条件很差,有时也很艰苦。我曾住在上外分部一间阁楼里,房间非常狭小,冬冷夏热,仅有的一扇“老虎窗”既高又小。夏天因为炎热难熬,我房门通常都是通宵敞开的(当时我妻子户口不在上海,我们是长期分居两地的)。听说常有学生讲:只见潘老师汗流浃背地坐在老虎窗下写呀写的…。当时我点的是一盏100瓦的灯。一天夜里,已经12点多了,我正在灯下工作,正碰上红卫兵们来查房,他们指责我说:你一个人点100瓦的灯,什么意思?!我说,这是电工肖师傅亲自为我安装的,因为我这个灯吊得太高,原来的灯泡也太小太暗了。红卫兵无奈,回我一句:明天换个小点的,注意节约!我说:知道了。有一次,由于夜里睡眠不足,白天过分劳累,人一时迷迷糊糊的,竟把手里提着的刚从开水灶打好水的热水瓶,从手中滑落了下来,砰的一声,自然是瓶碎热水涌,弄得满地狼藉。后来被一个目睹此事的北大同事传为笑谈。

排版/宋奕芊、刘芷君、皮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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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罗斯多夫斯基教授的指导下从事词典学研究和词典编写工作。主持出版《德汉词典》、主编出版《新德汉词典》等多部德语工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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